文|帅刚社
关中的秋收是和国庆节搅在一起的,那几天就像是一场紧张的战斗,收完了地里的玉米,就要立即播种冬小麦,那些年秋收时,母亲常常很忙。她,就像是一个冲锋的战士。
秋收时,母亲会找出一件旧衣服穿上,把那辆三角铁焊的架子车收拾的利利索索,分别到村东西两边自留地去看一看,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地头,母亲的脸上就会挂着淡淡的愁容。
愁归愁,可节气不等人。母亲走进玉米地里,剥开一颗泛黄的玉米棒,用指甲掐一掐玉米粒,感觉颗粒饱满完全成熟后,脸上那浅淡的愁容很快又被丰收的喜悦代替。
“今年玉米长势好,可以掰了!”见辛劳的付出有了回报,母亲给我们高兴地说着,也给自己下了一道秋收的命令,而后就一头扎进玉米地里,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绿色的海洋之中。
啪、啪、啪……一阵阵清脆地掰玉米声,伴着玉米叶“歘、歘、歘”的声响从地里由近及远,像是母亲弹奏出丰收的乐曲,惊得在玉米稍上觅食的麻雀,叽叽喳喳成群成群地飞起。
不一会儿,那掰玉米的响声,又渐渐从模糊到清晰。当母亲掰完了一行玉米,从浓密的地里露出身影时,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脸上和衣服上就落满一层黑色的粉末。
在地里劳作了一上午,母亲在休息时找一根玉米杆,用手麻利地捋掉叶子后用力折断,像吃甘蔗一样将玉米杆的皮用嘴剥开,尝一口觉得很甜就递给我,而后自己再重找一根吃。
“妈,这个玉米杆甜的很!”接过母亲的甜玉米杆,我张开嘴巴咬一口,那味道就像甘蔗一样很甜也很解渴,就把自己手中的玉米杆扔掉,吃起母亲给我的甜玉米杆,即便嘴时常不小心被玉米杆的皮划破流血竟也全然不顾。
“你找的玉米杆不甜,是因为你还不会找!”母亲吐掉口中的玉米杆渣,还会教我识别甜玉米杆的方法,吃母亲找的甘甜玉米杆,是镌刻在我脑海深处的秋收记忆。
母亲会找甜玉米杆,我打心里很佩服。因为地里那么多的玉米杆,只有极少数会像甘蔗那样甜,但却总能被母亲找到,我甚至都怀疑过母亲有火眼晶晶的特异功能。
休息好后,母亲又得忙活起来。她左手抓住一颗玉米杆,右手用力挥动一把小锄头,弯着腰把那一颗颗玉米杆贴着地皮挖起,用小锄头再敲一敲带起来的泥土,很快一个能通行架子车的通路,不一会功夫就被母亲开辟出来。
母亲让我们把蛇皮袋口撑开,把成堆的玉米棒装进袋子,再用架子车拉回到家里,紧接着又要把剩下的玉米杆挖倒,将地彻底腾开晾晒一两天,才算打完秋收这场战斗的上半场。
“这地其实和人一样,长了一料子玉米,也要休息休息,还得施点肥料,而后才能去种冬小麦!”“人亏地一时,地亏人一年!”劳作了一辈子的母亲虽没啥文化,可说出的话却时常充满了人生的哲理。
掰完玉米晾晒自留地的时候,也是秋收下半场战斗的开始,母亲又得赶紧联系拖拉机旋耕,为播种冬小麦做好准备,否则一旦遇到连绵不断的秋雨,小麦就会无法及时下播,会影响到出芽率和来年的产量。秋收的每个环节,母亲总是把控的严丝合缝,她就像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,一年四季从都不会闲着。
前些年农村的自留地流转后,每年秋收时母亲才不像以前那样紧张和忙碌了,突然闲下来地她还有些不太适应,母亲又在心里开始期盼起来,就像以前期盼着丰收一样。
朴实的农村人,其实对于国庆是没啥具体概念,只知道每年的国庆节到了,一年的秋收也就开始了。2020年国庆节对母亲来说算是一个真正的节日,这个节日母亲是在病床上度过的。
2020年的9月2号,一直身体硬朗的母亲突然病倒了,西京医院的专家诊断结果是胆囊癌晚期,母亲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,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。
那年的国庆节,全家人是回来的最齐全的一次,也是母亲最高兴的几天。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闹闹,我们也只能强装着笑脸,而日渐消瘦的母亲虽趟在病床上,可笑容却始终挂在脸上。
相聚的时光最是短暂,七天的国庆长假很快结束,在临回单位上班当天中午,我想为母亲做一顿饭,可谁想在洗完菜起身时,腰椎疼痛的老毛病突发,疼的我连腰都直不起来。
母亲见我走路时扶着腰,问我腰椎是不是又不合适了,我强忍着疼痛说不小心闪了腰,可母亲却有点不相信,趟在床上开始大声埋怨,说没人给我帮忙做饭,母亲一边埋怨一边流泪。
“妈,我走了!”我拉着母亲的手叫了一声妈准备走,可母亲的手似乎却不愿意松手,那一刻,我心里也明白了,与母亲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。
“路上要注意安全,腰疼了就让列车员帮忙!”脚步还未迈出房门,身后就传来了母亲的叮嘱声,我却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母亲,我怕这一回头情绪就会失控,会惹的母亲更加伤心难过,走出母亲的房间时,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离家一个多月后,弟弟打来电话说母亲在那个初冬的早晨安静地走了,而我却因为路途遥远未能陪伴在母亲身边送她人生最后一程,这也成了今生最大而无法弥补的遗憾。
母亲走的那天中午,我从千里之外回到家时,眼前的一片雪白让我伤心欲绝。看到母亲趟在冰冷的灵床上,我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一声声呼喊着母亲,一次次将头重重地磕向膝下冰冷的地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