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老宅的屋檐下悬着两盏孤零零的旧灯笼，昏黄的光晕在晚风中摇曳，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。
林昭的决定斩钉截铁：“我今晚留下。”
苏晚眉梢一挑，双手抱胸，那身干练的制服在夜色中更显挺拔：“理由？”
“这件瓷器，不对劲。”林昭的目光落在堂屋正中那尊青花大瓶上，语气平静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，“它的‘气’在变，变得……充满了恶意。”
“气？”苏晚嗤笑一声，向前一步，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清脆而尖锐，“林先生，我们是特殊事件调查科，不是玄学栏目组。我不管你感知到了什么，现在，这栋宅子是封锁调查区。根据条例，我有权要求你立刻离开。”
林昭纹丝不动，只是转头看向她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：“如果你坚持，我只能以文物修复顾问的身份，申请现场观察权。这件青花瓶的状态极不稳定，任何异动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损伤，我有责任记录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，已是僵持。
苏晚紧紧盯着他，试图从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找出破绽，但林昭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半晌，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可以。东厢房归你，西厢房归我。你最好别耍花样，屋里屋外，都是监控。”
说罢，她转身走向西侧，背影决绝。
林昭则默然走入东厢，推开门，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他没有开灯，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，将那枚古朴的罗盘放在桌上，任由自己沉入一片寂静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，子夜的钟声仿佛从地底传来，沉闷而悠远。
“咔哒。”
罗盘的指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动，开始疯狂地旋转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与此同时，堂屋的方向传来“簌簌”的轻响，像是墙皮在剥落。
林昭霍然起身，穿过庭院，只见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，灰白的墙皮正一片片卷曲、脱落，露出下面暗红色的砖墙。
不，那不是砖的颜色！
一缕缕暗红色的液体，如同有了生命般，从砖缝中缓缓渗出，扭曲着汇聚成行，最终凝固成八个触目惊心的血字——
莫修莫修，修则魂收！
一股阴寒刺骨的冷风凭空卷起，吹得灯笼狂舞，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发出鬼哭般的呜咽。
林昭瞳孔骤缩，视线却越过那行血字，投向了院墙之外。
只见那个白天引路的陈婆，此刻正蹲在墙外，面前燃着一堆惨绿色的火焰。
她抓起一把黄色的纸钱撒入火中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声音嘶哑尖利，仿佛夜枭啼哭。
火光中，那些纸钱的灰烬并未飘散，而是诡异地聚拢，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，振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，悄无声息地越过院墙，径直扑向林昭所在的东厢房窗棂！
“怨念嫁接……”林昭心中一凛，意识瞬间沉入脑海深处那座浩瀚无垠的图书馆。
书架飞速掠过，一本封面残破的古籍自动飞出，摊开在他面前——《秽灵驱策术》残篇。
书页上清晰地记载着这种阴毒的术法：利用枉死者的强大执念为引，通过特定仪式将其强行注入一处空间，使其反复重现死前的怨念场景，从而形成一个伪造的“鬼宅”，用以恐吓、逼退外人。
这根本不是什么鬼魂作祟，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！
电光火石之间，林昭已然明了。
他转身冲回东厢，从随身的工具箱里抓出一小撮朱砂，毫不犹豫地咬破右手中指，将殷红的指尖血挤入朱砂之中。
腥甜的血液与赤红的粉末融合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。
他以指为笔，蘸着血色朱砂，在东厢房的门楣之上，一气呵成地画下一道繁复而古奥的符箓。
“静墟符，敕！”
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，那道血色符箓仿佛活了过来，迸发出一道肉眼难见的金色微光。
光芒如水波般荡漾开来，瞬间扫过整个庭院。
院墙上的血字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，发出一阵“滋滋”的轻响，迅速溃散成一滩滩暗红的污迹，最终消失无踪。
那股阴冷的寒风戛然而止，连扑到窗前的纸灰蝴蝶也瞬间失去了力量，簌簌地跌落在地，化为一撮普通的灰烬。
万籁俱寂。
“吱呀——”
西厢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，苏晚握着手电筒，半个身子探了出来。
刚才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，尤其是那股突然降临又突然消失的寒意，让她头皮发麻。
她的目光立刻被东厢房门楣上那道尚未完全隐去光芒的符箓吸引。
这是什么东西？
她心中惊疑不定，悄悄地向东厢房靠近。
然而，就在她距离房门还有三步之遥时，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。
她不信邪地再往前一步，眉心猛地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，仿佛要裂开一般。
“呃！”苏晚痛呼一声，踉跄后退。
“再靠近，下次就不是头痛这么简单了。”
林昭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，随即，那道符箓的光芒彻底敛去。
他拉开门，站在门口，眼神冷得像冰。
苏晚揉着发胀的额角，又惊又怒，一股邪火直冲头顶：“林昭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？你一个修瓷器的，在这里画符驱鬼？你干脆告诉我，你其实是哪路神仙下凡？”
她的话音未落，一道黑影“嗖”地一下从院墙上翻了进来，轻巧落地。
是小陆，他脸上满是焦急和惊骇，甚至顾不上跟苏晚打招呼，直奔林昭而来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林哥，查到了！那个陈婆……有问题！”
“说。”林昭的视线越过苏晚，落在小陆身上。
“三十年前的人口普查档案里，陈婆的名字后面标注的是‘亡故’！户籍系统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！还有，我查了附近的监控，最近三天，她每天午夜十二点，都会准时去后山，烧一种……一种我看不懂的黄色符纸！”
林昭的瞳孔猛然收缩。
缚灵契！
他的脑海中，那本《秽灵驱策术》的书页再次翻动，清晰地浮现出一种与陈婆所烧符纸一模一样的图案。
这种符契，专用于禁锢和操控横死者的残魂，将其炼为没有自主意识的凶傀！
他猛地抬头，望向后山的方向，那里一片漆黑，死气沉沉。
“你守在这里。”林昭对小陆和一脸错愕的苏晚丢下一句话，身形一晃，如同一缕青烟，瞬间融入了院外的黑暗之中。
后山，乱葬岗。
林昭隐匿在一块墓碑后，屏住呼吸。
只见陈婆正跪在一座新翻开的土坟前，坟中赫然是一具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白骨。
她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张黄色的“缚灵契”，口中念着晦涩的咒文，然后猛地将符纸贴在了那具骸骨的额头上。
“嗡——”
符纸发出一声闷响，那具本该死寂的骸骨，眼眶中竟陡然亮起两点幽绿色的鬼火。
它“咯咯”作响，僵硬地从坟中爬起，空洞的眼眶转向老宅的方向，迈开步子，一步步走了过去。
林昭的意识在图书馆中疯狂搜寻。
有了！
《秽灵驱策术》的破法注解：缚灵契所控之傀，唯有“封器之血”可破。
以血为引，点其眉心，方能断绝契约，令残魂安息。
“封器之血……”林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，
尸骨的动作看似僵硬，速度却快得惊人，转眼就到了老宅门前。
它抬起白骨森森的手臂，狠狠撞向那扇紧闭的大门。
“轰！”
木屑纷飞，大门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！
就在尸骨即将迈入大门的那一瞬间，一道身影如闪电般从侧面扑出。
林昭的左手掌心，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淌血，他用这滚烫的鲜血在右手掌心迅速画下一道更为复杂的符文，于电光火石之间，精准无比地按在了尸骨的眉心，也就是“缚灵契”之上！
“吼——！”
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从尸骨的喉间爆发出来，那两点鬼火疯狂闪烁，随即轰然炸裂。
整具骸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，在刺耳的“咔咔”声中寸寸断裂，最终化为一堆碎骨，散落一地。
那张黄色的符纸，则在空中自燃，化为飞灰。
“啊——！”
远处的陈婆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，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，转身就想逃窜。
慌乱之中，她袖中掉落了一样东西，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。
林昭没有去追，他只是冷冷地走过去，捡起了那样东西。
那是一枚青铜指环的碎片，上面的纹路和样式，与他从谢九章手上看到的那枚，一模一样！
此刻，老宅堂屋的横梁之上，苏晚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，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。
她手中的录音笔忠实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，可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：
“这世道……修文物的，怎么比道士还邪门……”
夜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尘土与骨灰。
林昭站在院中，缓缓摊开那只血迹斑斑的左手，掌心的伤口依旧刺痛。
他收起青铜碎片，紧绷的神经在危机解除后骤然松懈下来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，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全身。
那股强行催动“封器之血”而涌起的磅礴力量，来得快，去得更快，仿佛只是从他的身体里借道而过，却在离开时，带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夜，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，只是这宁静之下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暗涌。
林昭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残月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微微晃动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，正从四肢百骸深处，悄然蔓延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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